埃尔布莱女侠

流花•牧藤|请看置顶🔝|真没弃坑

【南藤南】サイダーを開けずにキスしよう

首先——写这个的初衷或者说动机有两个,不分先后。第一,无意随机到钟无艳(林夕:……)……第二,想给 @南江北林 这位南烈老母亲写个提前很多很多的生贺(夺新鲜哪!

然而……就像标题所写,从剧情逻辑上,这也是发光体的前传。

不过!作为前传!它其实在一万五千字左右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题目暗示的情节是不算前传的!……

所以说后面的……就相当于……我个人在现代设定里对某俩的恶趣味和……对牧绅一同志的考验!你要知道!没经历过颜色考验的攻,永远都成不了最好的攻!这是你的修行!(捶黑板

当然,从写东西这个最单纯的角度,这也算是【南藤】的……………………完整短篇(。)

我这个人喜欢某种审美范围内的瞎折腾,更喜欢大张旗鼓没完没了。所以老老实实写原作向,短篇,这对我而言,是从没有过的经验……或者说锻炼?

所以废话这么多。特此纪念(~‾⌣‾)~

最后,希望南女士快乐。٩(●˙▿˙●)۶…⋆ฺ快乐地上学,快乐地画()和()。

哦差点忘了!牧绅一对不起!在()了老藤这个问题上,我让别人抢先了!但你不要生气!白衣里你有的是发挥空间!【彻底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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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太阳像个步子打着圈儿的醉汉,摇摇晃晃地硬要往行人身上贴。若是上午,人们还有几分用帽子口罩或是阳伞来对付它的兴致,但在“下午两点多”这个本就令人有些恼火的时候,大多数人对于太阳的斗志早已蒸发殆尽。于是,平日里还算热闹的这条小商店街上,也就几乎没了人影。

眼下,唯一能够印证这个“几乎”的,是仰在街口小店门前的旧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抖着人字拖的南烈。大概是遮阳伞不够大,或者说他长得太长——头顶直到小腿都落着阴影,但两只脚却好巧不巧地露在太阳的眼皮底下。

然而他自己正昏昏欲睡,所以对此毫无觉察。扣在脸上的杂志沾到了一点汗水,贴在皮肤上稳如泰山,完全没有要滑落在地的迹象。

所以闷就闷点儿吧,不要紧。南迷迷糊糊地想。眼前的黑暗和周围的热气——二者混合出的奇异平衡感让他莫名其妙地大度起来。

可是没过一会儿,南就觉得有人用鞋尖轻轻一抬,顶掉了自己右脚上的人字拖。“岸本你给我适可而止……”他嘟囔一句,无意识地皱皱眉。鞋掉了就掉了,也不要紧。

当然,如果他处于清醒状态,一定会好奇为什么岸本不好好地坐在柜台里吹风扇喝冰水,而是非要跑出来讨人嫌。就像是逼他思考这个问题——方才的鞋尖又一次出动,于是南左脚的人字拖也“啪”地一声拍在了地上。

“你小子没完了是不是?!”他终于彻底清醒了,然后屈起右腿狠狠地蹬在椅子的帆布面上——但还是没有揭开“面具”的打算:“屋里那么多儿童玩具都不够你打发时间的?!”

结果头顶响起的并不是岸本的声音:“哟呵,这暴脾气,”似乎是有一只手捏住了杂志下沿,于是为了躲闪突然涌进来的“白昼”,南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就不能稍微尝试一下——宽以待人吗?”

南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脑门儿差点磕到了藤真的下巴。

“你怎么来了?”他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藤真耸耸肩没理他,然后转向屋子里的岸本:“拿瓶可乐。”

南当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藤真——他朝柜台后面比自己更加面无表情的发小打了个恶狠狠的手势:“别给他!”

这下子岸本犯了难。出于对南刚刚冤枉自己的报复心理,他很想跟南对着干,不听对方指挥;但对于藤真大方得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态度,他也同样充满了反感。

——我俩认识么?还是说你真把我当店小二了?!

“我说你们——想不想做生意的?”面对两人的“敌意”,藤真倒是没露出丝毫怒气:“不给可乐就要汽水。葡萄味儿的吧。”

南拧起眉头。藤真的“大将之风”让他有点胸闷气短。所以他决定先退一步,换个问题:“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然而这个问题的直接效果也没好到哪儿去——藤真虽然暂时放下了买饮料这个任务,但同时也开启了攻击模式:“这还不容易?我先去你家店里,结果你不在。你妈妈问我是谁,我总不能说我是差点在你儿子手下变成一条冤魂的那个倒霉蛋吧?所以我说,之前比赛的时候跟你认识,听说你最近经历了一点儿挫折,”藤真挑挑眉毛,像是有意提示自己刚刚加重了语气,“就想趁放假来看看你,慰问一下。然后她立刻就对我特别温柔,说这孩子就那么几个哥们,好几年没有新朋友,这下子有新面孔这么关心他,真是太谢谢了——”

“所以她就告诉你我在这儿?”南咬牙切齿地打断藤真颇为拙劣的模仿。

“不然呢?”藤真眨了眨眼睛:“不过话说回来,我真觉得很稀奇——你俩给老人家看店?竟然坐得住?”

这就明显是挑衅了。南没理他,而是朝岸本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记得没有葡萄味的汽水了?你找找看。”

岸本不甘示弱,向南回了一个更加彻底的白眼之后才转身朝里间走去。

“本来岸本全家早就打算这个假期一起旅游,”见岸本的身影消失在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格子布帘后面,南才接了话,“结果,我们几个被通知离队,在加上这人本来期末考就砸得一塌糊涂……就被他爸扔到这山沟里来看店了。”

藤真不动声色:“那你呢?就直接跟着一起来?这么够义气啊?”

南半真半假地打个呵欠:“……顺便放松心情,挺好。”

藤真笑笑。他知道南是不愿意把那句以“因为输给了湘北……”开头的前半句光明正大地讲出来。

但他还是想逗逗对方:“听说……你老毛病又犯了?”

南深呼吸一次。虽然他想继续大度下去,但努力还是宣告失败:“听说你之前……哭鼻子了?”

藤真转过头来,面带微笑地盯了他几秒。不等南想清楚要不要做好打一架的准备,就回身走向正拿着瓶子撩开门帘的岸本:“谢谢,”他接过汽水,“多少钱?”

岸本依然没好气。他指了指靠在门口的南:“你问他。”然后就转身又消失在门帘后面。

藤真看着岸本离去的方向,一时间没开口。南以为对方是在用背影和自己对峙,没想到藤真再次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充满善意的笑容。

“为什么要问你……我怎么记得你妈妈告诉我,开这家店的,是岸本的奶奶啊?”

南简直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能瞬间领会藤真的意有所指:“喝汽水都堵不上你那张嘴吗?!”

这一吼倒是提醒了藤真——他接过汽水之后到现在都没拧开。“其实吧我觉得……”他看起来颇为过瘾地一口气干掉小半瓶:“这东西比可乐还好喝。”

南把眉头皱进刘海里:“最好还是少喝,”然后换上老头子一样的口吻,“我本来就不大爱喝可乐。后来打起球,我连这种汽水也不喝了。”

藤真耸耸肩:“那你可真是……坚忍不拔,”他边说边走到门口,把自己刚刚放在地上的旅行袋拿进来,“怪不得干坏事儿眼睛都不眨,是不是?”

这当然又是挑衅,南也还是不打算理他:“所以你到底干嘛来了?”他瞥一眼藤真那只已经被转移到空纸箱上的旅行袋:“行李没少带——离家出走啊?”

藤真冷哼一声,咬着瓶子又往外走;到了躺椅旁边,就像突然剪了线的木偶一样瘫了进去:“我刚刚不是都说了吗?你干嘛还问我一遍?”

“鬼才信你那一套。”南也走到柜台后面坐下,那是岸本之前一直坐的位置。“你忽悠得了我妈,忽悠得了我吗?”

“哈,”藤真干笑,“那我就按你愿意相信的那一套说说好了——一听说你又闹出幺蛾子,输了比赛之后还彻底被校队扫地出门了——我要是不跑来面对面幸灾乐祸一下,然后顺手挖点八卦,是不是有点亏啊?”

南的手臂撑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朝藤真的方向看去。躺椅很大,对方坐进去之后就像藏在里面,只有右臂搭在扶手上所以露出一截来,手指还颇不安分地胡乱弹着空气。

然后南突然发现,从在病房里正式“认识”开始,藤真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直都是这副理直气壮得几近蛮横的模样。

虽说是“一直”,但也不过只有一年时间而已。

 

一只白手把玻璃瓶戳到他面前。南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儿了。“怎么了啊,不至于这么脆弱吧?”藤真笑嘻嘻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再来瓶柚子味的。”

南看着他的手。突然想起一年之前的差不多这个时候,岸本跟在自己后面走进休息室,悄悄来了一句:“刚刚我在外面看见翔阳的人,里面有个长得白皮儿大眼儿,像个娘们儿。”

“你笑什么啊?”藤真当然不知道南的脑子里掠过了关于自己的怎样的回忆:“再来一瓶再来一瓶。”

南并不买账,直接一把抢过瓶子,放到脚边那只装空瓶的纸箱里:“都说了这东西少喝。”

藤真只好对他干瞪眼:“你铁了心想找茬儿是吧?”

“那个冷柜里有矿泉水,”南抬手指指,“而且你莫名其妙拎着行李杀过来,也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不觉得自己更像找茬儿的那个?”

“……我就觉得你这人脑回路大有问题,”藤真撇撇嘴,转身去开冷柜,“总是计较那种压根儿就不重要的——”

“反正,我先说清楚,”面无表情这个词在南这儿,似乎总是该换成“面色阴沉”才合适,“我请你吃饭或者收留你这都无所谓,但是你得听指挥,懂不懂?”

“哈,”藤真拧着瓶盖儿干笑一声,“行啊南队长,还是这么会威胁人。”

南的眼神儿狠了狠:“屁的队长,”但在藤真再次看过来的时候,他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你不是都听说了吗?我,南烈,戴罪之身——回来就被拿下了。”

藤真大概是别有用心地朝他扬扬眉毛,咕嘟嘟地又喝了小半瓶才开口——看得南简直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渴:“那我要是不听指挥呢?能怎样?”他缓慢地笑起来:“难不成你还想再给我一下子?”

南也跟他一起笑——准确地说,是皮笑肉不笑:“免了,”他其实几乎没有过像这样,能直勾勾地盯着藤真的机会,“怕你死喽。”

 

作为已经用“冬选赛”三个字强行蒙住了自己眼睛的翔阳队长,藤真的消息其实很滞后。在湘北班师差不多一星期之后,他才知道了比“胜丰玉、山王,负爱和”更多的细节——比如樱木花道受了“一点儿都不小”的伤,再比如南烈真的老调重弹,用手肘戳肿了流川枫的眼睛。

听到这个形容的时候他立刻一身冷汗,但还是下意识地朝牧摇摇手:“你别耸人听闻行不行?要真的是‘戳’,那孩子不得当场就瞎了?!”

“我跟你讲,”牧提起南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好气,“就他当时那个架势,那小孩真的瞎了也毫不稀奇……”

藤真等牧发了这一轮脾气之后才有点迟疑地接话:“说实在的……”

“嗯?”显然牧还沉浸在为后辈打抱不平的心绪里,所以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我以为他不会再有下次了。”

牧的冷笑大概是从牙根儿里挤出来的:“我怎么就不这么以为?”他恶狠狠夹起几根面条,但还是把筷子又重新戳回碗里:“我看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那就是个疯子。”

藤真只能宽容地笑笑——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宽容南做过的事情,还是在宽容牧已经根深蒂固的偏见:“……诶我觉得这家的笋很好吃啊,不如再来一碟。”

 

其实藤真一直都觉得,在与丰玉有过交集的别队球员里,自己应该是最了解南的。

这当然不是炫耀,毕竟根本原因是自己比较倒霉。第一次以正选身份参加全国大赛,结果第一场就被人家肘了下去;肘下去就算了,又被拉去医院缝针,从治疗到痊愈浪费了大把时间;最后差点错过了队里的换届——别说是后来的教练——险些连起初的队长都没当成。

但后来想想,一切事情在发生之前都有迹可循。在场外远远望见丰玉的时候藤真就感觉得到,这支队伍和翔阳之间究竟有多么大的差异。队友们脸上的神情新鲜明亮,可对方一个个的眉宇间都活生生地写着狠辣——即便这看似不像一个适用于高中篮球队的词汇,但藤真就是觉得贴切。那时他几乎是轻蔑地撇撇嘴,心想目中无人也不是这么个无法儿。

列队宣誓的时候他站在队长旁边,对方小声对他说:“你看那个西瓜头的小子,才几岁啊就一副司马脸?”

藤真按对方的描述望过去,想起教练之前给大家看过的资料:“叫南,南什么……”

“minami,minami,”队长笑起来,“名字念着挺萌,结果人怎么货不对板。”

而比赛开始之后藤真便进一步注意到了南的不同。别人的神情在脸上的各处,可他的神情大概只藏在眼睛里。队友们的冲劲儿是嚣张而外露的,但是南,他眉宇间带着一股内敛的,或者说是沉默的戾气。

那时藤真并不懂得提防南的“面无表情”。他脑子里想的只有自己。他知道就算自己站在一群三年级中间显得又小又嫩,但依然是队里最受瞩目的那一个。前辈欣赏他,同辈依赖他,后辈又崇拜他——他藤真健司是翔阳的宝贝,所以他理当在球场上一往无前,也有资格天不怕地不怕。

而正是因此,他才轻而易举就看穿了南的伪装。你吓不住我的——最后一次与南相对时藤真几乎是气定神闲地想——那个叫牧绅一的壮得像堵墙,他尚且吓不倒我,那么你就更不可能了。

然后他跳起来,要把手里的球投出去,专注又平静得一如往常。所以即便是额角一热,整个人栽到地上的时候,他也没能搞清楚方才自己眼前闪过的究竟是南突然冰冷了一下的眼神,还是对方的哪一只手臂。下一瞬间有好多张脸挤到视野里,藤真费力地眨眨眼睛,在其中看见了面无人色的队长。于是他咧咧嘴,想说队长你的评价真是南辕北辙得很——哪里是货不对板,人家明明是名副其实。

みなみ、みなみ、みなみつよし。

 

可藤真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有什么东西流进眼睛里,他想也许是因为这个才有点眼花。

“操……”于是他骂了一声,因为他非常讨厌眼睛里的异物感。然而藤真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自己的语气够狠,可这在队友听来,只是一句没有意义,而且充满了痛苦的呻吟。

 

额头上突然一阵冰凉。藤真皱皱眉头,动了动脑袋——想躲,但是没躲开。

什么东西夹在冰凉的触感里又顶了顶额角:“……你这人醒不过来了是不是?”

藤真总算睁开眼睛,发现南正用矿泉水瓶底往自己脑门上一下一下地贴。于是他抬手抢过来:“你干嘛?”

“你干嘛?!”南的语气比他恶劣很多:“我叫你喝完水然后过来帮我擦擦货架——你可倒好!喝完就直接睡下了是不是?”

藤真迷茫地瞧瞧南,再望望四周。阳光斜了下来,街上也有了些来往的行人。他用闲着的左手抓抓头发,看起来依然睡眼惺忪:“你要是大热天挤在空调坏了的客车上一个多小时还没水喝,也得困成我这样……”

南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嘟嘟囔囔,等藤真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又开口:“现在太阳下去点儿了,你跟我去给人家送点东西。回来我请你吃饭。”

藤真大眼睛立刻重新炯炯有神起来:“成交成交。”但他随即想到一个重要问题:“那岸本呢?”

南露出了一个很像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看店啊。这几天他都没写一笔作业,正好今晚让他能补多少是多少——哦,能抄多少是多少。”

藤真撇撇嘴:“啧啧,你就不想多负点责任吗?”

“要负你去负——上楼第二间屋,你可以给他讲几道数学题,实现一下自我突破。”

藤真立刻连连摆手:“行了行了我这就跟你干活去。”

 

两个人走进商店街另一头的小店时,已经过了六点钟。店里的座位被先来的人错落有致地占据着,于是南提议坐在门外。藤真也巴不得如此,因为他喜欢新鲜空气。

“你喝什么?”南翻着菜单,然后不等藤真开口便补充:“乱七八糟的汽水除外。”

藤真深吸一口气:“……那乌龙茶。”

南点点头,沉默地在单子上勾来勾去,留给藤真一个头顶。

“我说……有你这么请客的吗?”藤真敲敲桌面:“都不问问我想爱吃什么?……咱不是好人就算了,装装好人也不行?”

南不说话,等勾完了才站起来,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眯起眼睛俯视藤真:“这家我和岸本吃过之后觉得好吃的,听料理师傅吹过很好吃的,邻居说过很好吃的,我都点了。”然后转身就往店门口走。

“哎你,”藤真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你确定我俩吃得完?!”

南没理他,径自走进去交单。他当然知道藤真一定吃得完。去医院看藤真的时候正好赶上午饭,门口的一排椅子上除了坐着花形和其他两个队员之外,还放着四五个不太大但也绝对不算小的打包盒。所以他本来只是实事求是地寒暄了一句“你们午饭都是在医院吃的啊”,结果花形有点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这是藤真一个人吃的……我们还没吃。”

惊得南差点把捏在手里的药膏扔出去。

 

“你慢慢吃,”南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半天没吭声的藤真,“我又不抢你的。”

藤真抬眼瞧他,一边把张牙舞爪的鱿鱼颇为费力地塞进嘴里:“我饿,你有什么意见吗?”

南抿了一口茶:“饿?之前店里也有零食,你怎么不吃?”

藤真翻个白眼:“那时候比起饿,我更渴。”

南只能回他个白眼,因为无话可说。

“不过,我说……”藤真含含糊糊地:“你们学校就,直接不让你在队里呆了?”

南十分平静,一筷子扎进炸鸡块:“嗯。”

“你还‘嗯’?!”藤真停了筷子:“原来你这么听话的?”

南瞥他一眼,然后把鸡块放进嘴里:“你还真是看得起我——球队开了我,我能怎么办?难道要像块膏药一样死缠烂打?”

“但你可以——”

“哇你不会一直觉得我是那种脾气来了就真的能爆揍教练的人吧?”南赶在藤真又开始拿他开涮之前打断对方:“好吧就算我掐过他脖子……但你要知道给我处分的是校领导。我要是一路掐上去,估计就失学了朋友。”

藤真咬着筷子尖儿笑起来:“行,还没彻底失智。那你这段时间就……自己带着岸本他们练?”

南摇摇头,他觉得与此同时自己应该是微笑的:“反正也要准备升学了。不训练就不训练吧,反正……我上大学了也不想再进篮球队,所以有空就打着玩玩,没空就算了。”

藤真放下筷子:“真不打了?……我是说,正经的那种打法儿。”

“嗯,”南又抿一口茶,“不打了。”

藤真翘了翘嘴角,但绝对不是在笑:“……打够了?”

南轻轻一笑:“这东西……就不存在‘打够了’这一说。你刚不是说了?我就是换个打法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藤真没说话。他眨眨眼睛,还是看着南。

而南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你把剩下那一口茶喝了吧,我一起去续杯。”

 

南端着两杯乌龙茶回到门口,就发现藤真已经开始盯着自己看了。他走到桌边,把杯子放到藤真面前,再坐回自己的位子——藤真还是瞄准他,但完全没有开口讲话的意思。

这意图很是明显——只要南不将话题引回“某个方向”,他就铁了心地不说话——同时也让南很无奈。他也不是不想和藤真交流“某些事情”,只是担心这种与日常生活相比实在有些沉重的话题会制造出类似记者采访或是心理约谈的僵硬气氛。

在这次对方从天而降之前,他确实没跟藤真说过什么话。但他很明确,自己不愿意以那种方式与藤真交流。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好对付”的话题:“我肯定没跟你说过……你知道岸本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

藤真皱皱眉,表示疑问。

“他说你白皮儿大眼儿,”南忍不住笑,“像个娘们儿。”

藤真干巴巴地笑回去:“你是在暗示我晚上回去跟他打一架吗?”

为了止住笑,南只能往嘴里塞点东西:“你知道然后我说了什么吗?”

藤真耸耸肩,埋头吃起碗里的萝卜:“你想说就直接说——反正肯定没什么好话。”

“……你能不能别总用犹太人对纳粹的眼光来看我?”南的叹气在藤真看来,充满了装模作样的味道:“而且你搞搞清楚,我最多是个瓦格纳,并不是希姆莱……”

藤真冷哼:“你脸皮多厚?还自称瓦格纳——”然后发现自己被带偏了重点,“你说还是不说?!”

“我说其实就算是娘们儿,也很难长得像他那么好看。”

南话音刚落,藤真的咳嗽就轰隆隆地接踵而至。“……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南很是惊奇:“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夸你长得好看?!”

藤真一边咳一边摆手,好容易才能勉强开口:“要是你把这么热的萝卜卡在嗓子眼儿里你也得咳……而且南烈我警告你,有些事儿不是,你胡诌几句就——躲得过去的……”

南瞧着藤真。夜色逐渐蔓延,混着院子里的装饰灯光一起,慢悠悠地荡漾在这张在他看来有些白得过分的脸上。这个莫名带点儿温情的画面好像让他自己也跟着柔软了些,南想这大概不是错觉。

然后他举起杯子喝了好一大口茶:“……你们县这次打得很好。”

藤真扬起嘴角,这次是一个真正的微笑:“不只是‘很好’。”

“我不是说牧他们。”

“我知道。”

南深吸口气。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说出有些话是很简单的事情,更没想过藤真健司能简单地实现这种简单。“但那个ナガレカワ——”

“るかわ。”藤真轻声纠正他。

南笑笑:“总而言之是什么かわ——那小子看起来比你那时候更欠打。”

藤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这不是个理由。”

“这就是个理由,”南又一次主动寻找藤真的眼睛;虽然光线不充分,他并不能看清,“我就是故意的。那小子下场,我们胜算就更大。教练管不了我。岸本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成王败寇,对不对?”

藤真并没有忽略对方口中的两个“就”:“……就你这语气,跟谁怄气呢?”

南又变得面无表情:“就算是跟我自己吧。”

“当反派特有意思是不是?”

“不是我觉得当反派有意思,”这次换做南——翘翘嘴角,但毫无笑意,“是我知道别人觉得,看我当反派这件事儿特有意思。有多少人,成天都把‘什么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挂在嘴边?那我就遂了他们的意。”

“……南。”

“ナガレカワ……他等于是撞上门儿来的。”南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有没有变成苦笑:“你信不信?每一个知道我曾经把你撞下场的人,都相信我一定会再来一次——甚至不如说,他们都在期待我这么干。这样的话所谓的真理就应验了,他们还可以再来一次去年的各种戏码。骂我,可怜那小子——哦今年还多了一步,可以顺便再心疼你一次。这让他们觉得心安理得。那我干嘛不成人之美?”

“南烈。”

“所有人都认为,都希望我是恶人。岸本他们也一样。因为你们认为我伤到你的那一次就已经是故意的,所以我做不做这第二次你们都不会再对我有什么‘好印象’,只会是“坏”或者“更坏”而已。我偷偷摸摸去给那小子送药就是为了这个——我不需要再让这些‘圈内人士’知道我‘其实是’怎样怎样的人。他们愿意愤怒,喜欢猜测,热衷于骂人——这关我什么事?我要做的就是不择手段然后纠正后果。我没必要也没义务向别人解释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停下,是因为藤真的脸突然凑到了自己面前。南从没离谁这样近过,他甚至觉得对方的睫毛正扫在自己的眼皮上。

“南烈,”藤真也许是在说话,但又像是在呼吸,“你放屁。”

 

藤真依然记得自己那天中午吃得太多,打嗝打得天昏地暗时花形走进来,比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队长还面无人色。

“怎么了?”他还是在打嗝。

“有人想找你。”花形僵硬地“笑了笑”。

藤真又打个嗝:“谁啊?”他知道这会儿队里的其他人都在训练,而班里的同学都在补习,所以非常真心实意地补充道:“如果是上帝,那你告诉他我不见。然后帮忙替我说句操你妈。”

很明显这句掏心掏肺的话即便作为玩笑也很没效果——花形推了推根本没往下滑的眼镜:“是南烈……”

是了。人家不叫“南什么”,叫“南烈”。

——这个认知成功为藤真止住了打嗝。

 

南走进病房的时候一直垂着眼神。直到花形关门的声音响起来,他才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藤真。对方歪在那儿,头上扣着纱网;因为头发都被压平了,所以看上去像个被漂白过的新鲜的和尚。

他本以为这个还算搞笑的比喻能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些,可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的时候南终于发现这纯粹是徒劳。于是他象征性地上前一步——不过是为了求藤真先开口说话。

这个动作倒是有效,于是南第一次听清楚对方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看来对方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南悄悄松口气。

然而他显然会错了意,因为藤真随即换上半真半假的微笑:“别说来医院——你跑来我们县其实都很危险的……就不怕被人打吗?”

这没营养的戏谑让南想起了牧,还有和牧一队的那个不比藤真黑多少的大眼睛。他走出体育馆的时候看见牧一脸杀气地朝自己迎面走来,而跟在后面的大眼睛正拼命地对牧说着什么,一边死死地扯着他袖子——虽然完全拉不动就是了。

“……牧绅一你脑子清楚一点!翔阳回家了你也想跟着回去吗?!你是来打人的还是打球的?!”

隔着几步远的时候南终于听清了对方的台词,而牧也终于站住了。南平静地盯着他的脸,他想如果真有必要,自己倒是很乐于让牧明白,打架和打球其实不是一回事。

“教练不是说了吗,藤真前辈情况还好,”南看见对方的大眼睛终于朝自己这边闪了闪,于是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只是说给牧听的,“所以我们接下来比我们的,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而这回忆让南有些恼火,于是他紧接着冷笑了一下:“别人打不过我,所以我不怕。但如果你想打我,我让你打。”

藤真笑笑。南知道这是十分坦率的轻蔑:“有意思吗?”

“没意思,”所以他也笑笑;既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的语气四平八稳,也是在嘲笑自己方才那过于愚蠢的意气和赤诚:“所以我今天来……”

“为了道歉?”

南看着藤真:“如果我说是,你会接受吗?”

对方又轻笑起来:“你觉得呢?”

于是南也笑:“所以不是。”他干脆避开了后一个问题:“因为我知道道歉这件事情本来就没什么用。”

藤真还是看着南,就像是等着他说下去。

“我就是来送你这个药。”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把攥在手里的小药盒放在藤真的床脚——然后再退回原位:“你拆了线,伤口长好之后,每天早晚洗了脸涂两次就行。”

对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之外的第二种神情——疑惑:“能止疼吗?”

南愣了愣:“啊?不,”因为对方的想法和他背道而驰,“这是防止留疤的。”

然后藤真脸上又现出了那半真半假的笑意:“那谢谢你。”

南也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也就是说,面无表情:“不用。我撞坏了你。这点药本来就赔不起的。”

说完他就转身要走。然而对方的声音又响起来:“你怎么不说,‘我不是故意的’?”

南并没有再看藤真,他只是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辩解比道歉还没有用——而且我说你就会信吗?”

对方像是被他逗笑了:“行。是条汉子。”

 

藤真重新靠回椅背上:“我要是不叫停,你还没完了是吧?”

南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眼神发狠似地胡乱向四周扫了扫,最后还是回到了藤真脸上:“你自己非要跑来,非要问我这些事情,现在我把我是怎么想的告诉你——”

“我都说了你那都是放屁。”藤真腾地一下站起来,然后打了个手势:“结账去吧,我吃好了。”

南也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的时候装撞开了椅子,在地上划出哧啦一声响。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对方都在发火,可他搞不清楚这局面究竟是谁惹到了谁。

两人重新走到路上,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来时的方向。南没心思带路,而看起来藤真也没指望他什么,在前面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只顾着朝前走。

结果就踩到了松开的鞋带,把自己绊了个趔趄。南虽然被他闹得脑子发胀,但反应还是够快,左手先扯住对方衣角,然后右手顺势再扶住手臂。

藤真立刻把他甩开,然后蹲下去系起了鞋带。南见他这副态度,再加上小臂被他甩了一拳头,于是彻底火了起来。

“你跟我甩什么脸色?!”藤真正好蹲在路灯打在地上的光圈里,南便对着这个很是清晰的身影咬牙切齿:“代表其他人对我宣泄愤怒?你来就为了这个?!”

“你这就叫脑子有问题,”藤真的声音突然没了之前在餐馆院子里的火气,像是做梦一样不紧不慢,“你懂不懂?”

然后他站起来,无遮无拦地看向南的眼睛里写满了平静。他知道也许南说得对——比如牧对南的形容就是言简意赅的“是个疯子”——但他不相信南会如此简单粗暴地把自己和所谓的“其他人”混为一谈,就像他一开始便清楚南并非有意伤到自己,就像他明白“撞伤流川枫”这件事情根本就与所谓的“别人”无关。

 

“你用不着左一句‘所有人’右一句‘其他人’,”藤真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颇有几分阴谋得逞的味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别说得好像演反派是人家逼你一样。明明你演什么他们都不会看。也就是我——才有兴趣看你演得这么起劲。”

南也想笑笑。但他笑不出来,于是只扯了扯嘴角。

“而且你演得也太差了,一点儿都不逼真,”藤真的语气轻飘飘地,就像是在讲一个他自己也不觉得好笑的笑话,“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在‘演’——你哪儿有当反派的素质?就是一闹别扭的小孩儿。”

 

藤真相信南不会“再有第二次”。或者退一步——即便南“故意”撞了流川枫,那也不像牧他们认为的那样,是因为他这个人“坏”。坏是坚韧所以强悍的特质,是浩浩荡荡的摧枯拉朽,是不计后果的横冲直撞——而南身上没有这东西。犹豫且敏感,自尊里混杂着骄傲。这种人的反派嘴脸只是外壳,“思虑周全”的鳞甲里沉睡着的是他宁可选择最恶劣的方式也一定要藏起来的,一时软弱。

而软弱本身不是什么缺点或羞耻。否认软弱才是。

所以他只是想当面问问南,自己之前说他“是条汉子”——这个评价还是不是准确的?如果对方说是,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就像当时南问他“如果我说,你就会相信吗”,他其实想直接回答“我相信”一样。

当然藤真也一直默认着,南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即便是“不明白”,也是“装作”,而并非“不能”。

 

南蹲了下来。夹在两手间的脑袋像是突然连到身体上的定时炸弹,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把这个嗡嗡作响的东西轻轻拧下来,然后扔到一个怎么都找不见的地方去。

他想藤真健司你凭什么。

“你好大的口气。”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我朋友,更不是我家里人。你——”

“我是谁不重要,”藤真也蹲下来;南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着自己,也许自己正如此希望,“重要的是我说的对不对。我不认为你在有过一次教训之后依然不加小心,甚至单纯地明知故犯。所以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让你——”藤真短暂地斟酌了一下,“心思根本没有完全放在打球上。”

又来了——南简直是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这副他万分熟悉的理直气壮。去年暑假结束之后,开学第一天他就收到了藤真的明信片。守卫的大爷一边把那张“女朋友寄来的”玩意儿递给他,一边把他拦在体育馆门口:“你能不能告诉她正确的班级信箱?!什么叫‘丰玉高中篮球队南烈’?!学校的行政编制里有篮球队这一项吗?!”他强忍怒火把布满繁星的夜空翻过去,空白的那一面赫然写着这么几句:“再给我寄一盒药膏来,明年全国大赛的时候我给你钱。我表姐说她也想用。藤真。”

而他连在心里暗骂对方“不要脸”的立场都没有,只好又寄了一盒过去。因为快递单必须填好寄件地址,所以下一张明信片就鬼使神差也理所当然地被拍在了家里的柜台上。那时正是新年,岸本来家里玩,于是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地解释,这张写着“TSUYOSHI MINAMI ,HAPPY NEW YEAR!”的东西并不是来自一个名字缩写为“K.F”的外国大胸妹。

“你唬谁呢,”然而岸本根本不相信他,“我觉得你都不如说,是肯德基老头寄来的,不小心少写了个C——这才比较幽默!

愤怒之余他终于决定回一张卡片问个清楚——你没事儿闲着写洋文做什么?!而对方的回答让他瞠目结舌:“花形说多使用英语可以培养兴趣。我英语不太好。如果你有什么好方法,也可以告诉我。”

南当即冲出门去又投了一张,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母:FUCK。

 

时间终于拨到现在。南并没能在全国大赛时“如愿以偿”地推辞掉藤真的药膏钱。当听说与海南一同出线的神县队伍叫“湘北”的时候,他甚至做好了进四强之后再写一张明信片向对方炫耀、顺便再“慰问”一下的打算。然而坐在回大阪的新干线上时南才想起,如果来的是翔阳,那么一切会不会不至于这样糟糕?

也许自己在比赛时心心念念的就不再是“我要用跑轰赢一场”,而是“我这次要必然而不是偶然地、单纯地赢你”;而这样一来,就可以远离那个他自己一厢情愿地编织出的,看似光辉的绝境。

 

于是南任凭重心向后,像是放弃抵抗一样躺到地上。路灯的光直直地戳向脸庞,他只好眯起眼睛。“所以我真想谢谢那帮对篮球屁都不懂的领导,”南真喜欢这个场景,这个姿势,因为所有想说的都可以直接当成梦话,“要不是他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不想打了’。就这么一年。你,教练的事情,这下又加上那个小孩儿——”他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因为他从没敢期待过自己能有个一吐为快的机会,“真他妈像是生生多活了一辈子。我之前自己一个人晚上打球的时候,就总忍不住想,别说是这个世界上——光是我这么大的,打篮球的人里,有没有谁是‘只在打球而已’?如果有,那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一样?”

南依然享受着他从天而降的“梦境”,所以他并没注意到,一旁的藤真刚刚也坐在了地上:“我现在算是发现了,有些事儿,比如打球——你一旦开始这样那样地想要‘修饰’它,就真的什么都完了。我最想做的事情明明就只是‘打球’,教练想看到的明明只是‘我很开心’,所以他需要我做的也明明只是‘开心地打球’。怎么个战术,全国的名次,甚至教练他有没有一个职位——这些和‘打球’相比,都是‘另一回事儿’。”

他终于坐起来,然后如释重负:“可我之前,就怎么都弄不明白。”

 

“南,”听到藤真的声音,南才发现对方已经沉默了很久——或者说,是自己说了太多,“你说得对。”

他回头看看,只见藤真盘着腿,左手肘撑着膝盖,拳头顶着下颌。“怎么了你?”南似乎能听见某种沉重的东西从自己体内渐渐远去的声响,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cos哲学家啊?”

“我也不打了。”他看不清藤真的眼神,但对方的表情几乎是“幸福”的:“我说进大学之后。”

南用了十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发什么疯?”

藤真笑笑:“屁,”然后站起来拍拍裤子:“我说正事儿,你能不能严肃点?想想看,你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一个知道的——荣幸吧?”

南也站起来:“行吧,正好两清。毕竟我是你认识的人里,最后一个知道你大庭广众之下——”

“有关东煮吗?”藤真磨着牙打断他:“续摊儿去吧。”

南点点头;抬脚想走,又觉得不说完实在太亏:“你大庭广众之下哭得——”

“去你——”

“让牧绅一自惭形秽。”

藤真绽放了一个南烈前所未见的美丽笑容,然后给了他一脚。

 

关东煮的小摊就支在河岸上。虽说小镇人口不多,但夏天夜里出来走走逛逛的人也照样不少。所以两个人慢悠悠地踱到桥边的台阶上之后,藤真意外地发现推车旁边只剩下两张凳子还空着。

于是他一把扯过南的手臂:“快跑!”

南完全没搞清状况,只能跟着藤真一起磕磕绊绊地往下跑。等两个人终于落座,他也依然莫名其妙。

“黑灯瞎火的你跑什么?”他对大叔比个手势,示意要两只碗:“吓我一跳……”

藤真从南手里抢过一只碗:“你怎么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要不是我跑了这两步,你现在都没地方坐。”

南向四周看看。果然,外圈还站着几个后来的人。

“你刚吃了我一顿,”见自己四处张望的功夫,藤真的碗就已经塞满,于是南实在忍不住想问个明白——哪怕很有可能被指小气,“现在又要吃这一碗?!”

藤真掰开筷子,看都不看他:“我想吃,而且吃得下,你有意见?”

南觉得他简直不可思议,而比起“吃得多”,藤真身上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刚才说,大学不打球了?”于是他决定回到正题:“……真的?”

“是啊,”藤真正颇有闲心地试图把一团魔芋丝“拆开”,“真的。”

南笑笑:“原因呢?”他有点怕烫,所以只能无聊地戳戳碗里的东西:“总得有个像样的吧?”

“就像你说的,”藤真鼓着脸朝碗里吹吹,“有些事儿一旦开始修饰,就完了,”然后把最上面的一只虾球扎起来放进嘴里,“这就是原因。”

南气不打一出来:“你——”

“我没瞎说,”藤真安然地打断他,“我就不能也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儿吗?”

南稍微侧过头去看他。藤真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对方的视线压力,把放才拆得七零八落的魔芋丝一条条吃掉之后才重新开口:“跟湘北打完我就一直在想,我当时那么难受,那么后悔,那么想把自己挖坑埋了然后重新发芽——到底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一个人挑大梁结果球队连决赛都没得进?还是因为我输给了我从来都没在乎过的球队?或者是因为我断了学校这几年进IH的纪录?要么总不会是因为——”

“没了跟牧绅一再拼一次的机会?”南打断他,优哉游哉地喝了口汤。

果然,他成功激怒了对方:“你能不能不要随便接话?”

南学他:“随不随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得对不对。”

藤真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跟碗里的东西搏斗:“所以说有些事情对于我,从一开始就——”他咬破一只蟹籽包,被流出来的馅儿烫了一个哆嗦,“不得不是一回事儿。我喜欢打球,喜欢打得越来越好的感觉,喜欢尽可能地多赢比赛——我还没来得及找出一条完成这些的途径,就发现……”

他放下筷子。

“一个看起来很是那么回事儿的‘路径’,它已经在那儿了。从我高一跟着打练习赛的时候,队长就指着牧说‘那搞不好就是你这三年的对手啊’。然后预选赛的时候我俩都是一年正选——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用‘搞不好’,那就是我的对手……练习赛要赢他,私底下一对一要赢他,县内预选的时候要赢他,能进全国的话也要拿到比海南更好的名次。打球有关的所有事情,只要能比牧绅一做的好,就是胜利——这是我能在篮球上证明自己的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我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甚至包括去顶教练空缺的时候,我满脑子想得最多的也不是‘不能让这么好的篮球队解散’,而是‘我必须得让这么好的篮球队大张旗鼓地赢一次海南。’。”

南没说话。他能理解这个逻辑。县内第二——无论就队伍还是球员而言,只要能成为“第一”,那么太多太多的问题和麻烦都能随之化解。前进的道路当然有很多种,他相信藤真不是不懂;只是能够登顶的那级台阶就在眼前,而一劳永逸对任何人来讲都充满诱惑。

平地总是前路艰险,而山就在那儿。南知道这个选择有多么合情就有多不合理,但他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也不会选择另一种思路。

“所以打完湘北的时候,”藤真埋头吃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打赢牧,或者说翔阳赢过海南——这并不是一步到位的事情。我光想着攒着力气去迈最大的那一步,结果才忘了别人就算迈着很小的步子,也能在我还没抬脚的时候走到我前面去。”

南扭头看着藤真。对方的睫毛敛然地垂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大摇大摆地扇了又扇。于是他突然明白,也许藤真这次从天而降,并不是只为了自己一个人。

“所以我其实跟你一样,弄混了很多事情,”他听不出藤真的语气里有什么波澜,“打球打得更好,翔阳打赢海南,我打赢牧绅一——某种意义上这当然是一回事。但也不全是。你说完那些话之后我才确定了,我不想再这样脑子不清不楚地,一根筋地打球。”

南笑笑:“你这算是……承认错误?”当然,就算是想承担些“任务”,他也想找个轻松的方式。

藤真没什么好气:“你能不能别像牧绅一一样烦?你知道么,就那天下午,我在奶茶店碰见他。他进来之后我问他你要请客吗?结果这人第一句话就是——”

“你怎么哭了?”

“得了吧,”藤真白眼翻到天上,“他是你这种弯弯肠子的人?不请客就算了,他直接来一句‘我想到现在,觉得还是怪你。’”

南笑得连筷子都扔到地上去。等捡起来又换了新的,他才抓抓刘海调整好表情:“他可真是表里如一得很……”

藤真则是一脸悻悻:“他这叫倚老卖老,”然后转头看着南,“你说他哪来的自信,敢直接这么不给面子地教训我?真以为长得老就是辈分高?”

然而他并没有等来南的附和,只发现对方的脸突然离他近了许多:“篮球这东西,只要想就随时可以打;但有些事儿,不是你说想明白就能明白的,”南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在他眼睛下面的位置拈了一拈,然后往一边弹弹指尖,“不在队里也没关系,换个打法儿而已——你睫毛掉脸上了。”

南重新坐好,发现藤真正直盯着自己。“你干嘛?”他故作轻松,因为对方的眼神不只让他觉得漂亮,甚至让他没来由地紧张:“我的睫毛可很结实……”

“我觉得你只要自己清醒,”藤真笑笑,然后移开视线拿起筷子,“就挺适合当心理医生听人说话。”

南也笑:“那借你吉言,”他喝掉碗里最后一点汤,“我大学就想学这个。”

 

两人离开河岸时已经过了十点,人流早就散了个干净。虽然藤真不觉得多晚,但因为闷热的大巴车对他而言比队里的魔鬼训练更有杀伤力,所以还是打了几个呵欠。

而他的呵欠刚好提醒了南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打个赌吧,岸本让不让咱们进门?”

“啥?”藤真吓了一跳:“他睡得这么早?!而且你出门不带钥匙的?”

南拍拍口袋,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十分好听:“轮到他明天去送牛奶啊……而且我虽然带了钥匙,但后门有门闩……”

藤真猛抽一口冷气:“我告诉你老子坐着窒息巴士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露宿街头的!”然后加快脚步。南好笑地跟上去:“所以你赌什么?进得去还是进不去?”

“我觉得,”思索并没妨碍藤真健步如飞,“他不至于这么残忍……”

南摊摊手:“那我就赌进不去。”

“我赢了的话你卖我汽水。”

南想我都请你吃了这么多,还在乎这一瓶汽水吗:“我请你行不行?”

 

走到店门前,果然一楼落着卷帘门,二楼熄着灯。两人紧张又期待地绕到后门,谁都没开口说话。南掏出钥匙在锁眼里慢慢转了转,把门拉开一条缝的时候他听见藤真很是得意的声音:“啧啧,我还是要葡萄味儿的吧。”

南撇撇嘴,没吭声。他从没摸着黑走过这道门,所以直到藤真跟在身后推上了门闩,他才摸到墙上的开关。

而转机就发生在亮灯之后。“你看我就说吧!”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必这么开心:“他不可能不使坏!”

藤真看向屋内,发现起居室的矮桌上放着两只枕头。“怎么了?”他不明就里:“不就是两个枕头吗?”

南恼怒地隔着刘海挠挠前额:“不信你上楼梯看看,你进得去二楼么?”

藤真当然不信邪;蹬蹬蹬走上去,看见一道门像平时的南一样,面无表情地关在自己面前。

“我都忘了还有这么道门——”左右都住着人,他当然不能选择砸门,所以南只好放弃挣扎:“当然我也谢谢他,还知道赏我两个枕头……”

藤真一头雾水地走下来:“可厕所不是在一楼吗?万一他自己起夜怎么办?!”

“傻了吧,”南走到矮桌边坐下,“他伯伯心思活络——一楼那个是带浴缸的厕所,二楼还有一间带简易淋浴房的……”

藤真也走过来坐下:“我行李就在那儿,什么都不耽误——你怎么办啊?”

南的眼睛里写满绝望:“你先洗澡吧,我去看看后院绳子上有没有我忘了收回来的……”

藤真笑嘻嘻地探过身子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你裸睡吧,其实我也不介意……”

南真想伸手捂住他这张嘴:“我介意!”

 

还好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者说岸本百密一疏——南在晾衣绳上惊喜地发现了三块布:自己早上刚晾出去的内裤和花菠萝衫,以及岸本的黑色短裤。他拿着战利品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正碰见藤真往浴室走。对方的眼神不怀好意地朝他手上扫了扫:“恕我直言——这衣服这么鲜艳,不会是岸本奶奶的吧——”

南立刻把这件被严重侮辱了的衣服抡向藤真:“洗你的澡去!”

 

推开浴室的门时,南才想起还有“打赌”这么一回事。算是谁赢了呢,他一边甩头发一边想。等系好扣子,他终于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公平的决定——如果藤真还记得这个茬儿,就当一次好人让他再喝一瓶;如果他忘了,那正好就当没这回事儿。

最坏的结果,如果藤真自己偷偷翻出汽水喝,那就把他扔出去。

南不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很不大度。明明都是藤真的错。从小学三年级到现在,就算不喝可乐或汽水是父亲的规定,他也从没觉得自己“想”喝。可这稳定的情绪在今天,被藤真健司和一瓶毫不起眼的葡萄汽水彻底破坏了。是因为真的太渴吗?否则为什么这个人能把一瓶汽水喝得一脸当仁不让的幸福。

然而南回到起居室才发现,罪魁祸首已经倒在榻榻米上不省人事了。一只枕头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脑袋和手臂之间,浅灰色的短衫在后腰处掀起来一块,这让南对他的肤色有了新的认识——藤真不只是脸白,他大概全身都白。

南静悄悄地走过去。对方的睡姿和他的人一样,总是理直气壮得让南甚至觉得有点蠢。可是南也从来都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失去了“说藤真坏话”的资格。就像他在攀岩时不小心踩空所以才踏在脚下的花——他当然没法放手不管,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它扶起来;而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他甚至想在回去的路上,顺便把它移栽回家。

想到这儿,南突然发现藤真正好是右侧卧的姿势。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一点点拨开对方依然湿答答所以分着几个叉儿的刘海儿——其实那块“疤”已经很淡,只是对比周围白净的肤色时南才能发现它隐约带着几分粉嫩的生机盎然。他真庆幸藤真能不经意间留给自己这个和它面对面的机会,毕竟对方在醒着的时候是那么嚣张,让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这句倒霉的——你的疤好了吗?

南无声地叹口气。藤真毫无清醒过来的意思,睫毛随着稳稳当当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地颤动着。南想这个人只不过和自己有“一面之交”,但就像他自己说的——认识藤真之后的这一年,长得就像多活了一辈子。

然后他缓缓俯下身,把依然带着几分水汽的嘴唇贴在那一小块相对年轻的皮肤上。就这一下。南平静地想。藤真当然不是家人同学,也不是朋友,更不像ナガレカワ那样,是由于失策才网进的绝不该瞄准的猎物——但他是他的受害者。正因为他自己总是先低下头,所以对方永远理直气壮。

 

南还是静悄悄地站起来,走到另一边的墙角去关灯。黑暗落下的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后伸到了面前。被勒住脖子又捂住嘴巴的时候南才反应过来——是两只相当有力气的手臂。

“你胆子不小啊。”藤真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左耳溜进来。而南并不觉得紧张:“不是故意的,”他甚至拍了拍藤真勒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臂,“我是说,不只是这一次。”

藤真笑笑,但并没放开他:“我早就知道。”

又来了——南甚至记不清,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冒出这个念头:“行。你什么都知道。”

藤真松开了捂在他嘴上的左手。南以为他要放开自己,所以想顺势从左边转过身去,却被对方的右手擒住肩膀。

而让他彻底僵住的是,扑面而来的并非意料中的黑暗,而是“藤真”本人。已经恢复干燥的嘴唇十分准确地贴住他的,他下意识想躲,可冷不防对方连牙齿都毫不客气地用上。

南甚至不知道藤真是什么时候松开自己的。他只听见对方洋洋得意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傻了吧!你胆子是不小,但是爷胆子更大。”

藤真说完就摸到了自己的枕头。刚想躺下,就听见南的低声威胁:“藤真健司你给我过来。”

他当然选择拒绝服从:“你还废什么话?赶紧睡觉。”

于是南笑起来:“那你就在那儿呆着别动。”

 

就算是只在这屋子里呆了十天不到,南也已经熟悉了起居室的摆设,所以黑暗根本不是他飞快出现在藤真面前的障碍,反而让藤真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

而黑暗恰好也是所谓“没轻没重”的最好借口。南像小时候和同学打架那样,一把扯住藤真的衣领,打算放倒对方之后再迅速地跨到身上去。藤真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两只手趁势捉住南的小臂,猛一用力就险些把南甩到那张始终沉默的矮桌上去。

不过最终还是南略胜一筹——黑暗,熟悉的地盘,国中时身经百战的历练,以及与藤真其实并不算太大的体格差距。他成功地跨在对方身上,右手略微使力地掐住藤真的脖子,左手撑在他耳边。

“我是不是说过?我收留你请你吃饭都可以,但你要听指挥。”漆黑一片,但他知道藤真一定是在理直气壮地盯着他:“我能不能喊救命啊?”

南笑笑:“你要是喊,我就把你扔出去。”

然后他再次俯下身去。其实目标是藤真的嘴唇,却很没面子地碰到了额头。

藤真细小的鼻息燎着他的下巴——这个不怕死的又在笑。

所以终于吻到他的时候,南简直是气急败坏的。但他的火气立刻就找到了消解的地方。因为藤真微微开启的嘴唇让他觉得,自己就算犯过了不得的错误,却也可以因此享受到某种宽容。

而他并不愿得寸进尺。

 

“睡觉!”他松开藤真,站起来打算寻找枕头,却头晕脑胀地把小腿磕在了桌角上。于是南忍不住龇牙咧嘴,然后觉得有什么比较柔软的东西砸到了自己。

“你的。”

南捡起枕头没说话。甚至还退开了一点距离。他背对着藤真的方向躺好,权衡片刻之后决定转移话题:“岸本明天起得早。你要是不急着走,被吵醒了之后可以去楼上的卧室继续睡。”

背后一阵窸窣。南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又被藤真勒了脖子——当然,这次没有用力。

“睡吧。”听声音就知道,这人肯定还是笑嘻嘻地。

南也听见自己乱七八糟的心跳声:“你要是就这么睡了,第二天岸本一定会把警察喊来。”

藤真不以为然:“你行不行啊南队长?大不了你起得比岸本还早就是了——你还是不是条汉子?”

南深呼吸几次,发现心脏根本就不肯配合。于是他真心实意地长叹一声:“行。”

然而对方没接茬儿。温暖的呼吸戳着他的后颈,很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

南眨眨眼睛,算是和旁观了好一会儿的这片黑暗打个招呼。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睡不着了——不但睡不着,还动也不敢动。

不过他依然心平气和。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藤真健司正理直气壮地勒着他的脖子,或者说理直气壮地搂着他。

 

希望他也能做个理直气壮的梦。

南理直气壮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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